从青春宣泄到生命意识的理性思考

陈树彬

你懂小说吗？

你会写小说吗？

作为一个业余喜欢写作，而业余写作又以小说为主的作者，近几年来，我常常扪心自问。但这又是一个（或说两个）很纠结的问题。

    恐怕连鲁迅、茅盾、老舍都不敢说自己懂小说，会写小说，但他们确实写了不少传世的小说，或长或短。所以，有时告慰自己，不必太较真，纠结这个问题，喜欢就写，至于像不像小说，别人说了算。

但今天，纠结又涌上心头：评论别人小说——评说别人写的像不像小说，懂不懂小说。这恐怕比自己写小说更惶恐不安。好像自己平时喜欢在家吊几下嗓子，忽然有人把你推向“我要上春晚”的舞台，你说“行不行”？不行也得行，因为“任务”，推不掉的“任务”，还没写，人家说你行，你说“行不行”呢？

说这么多题外话，好像是为了凑字数，但也是真心话，必要的话。

眼前摆着《韩江》、《潮州文艺》几本杂志，里面刊登着几篇中短篇小说，作者的笔名都叫“浩淼”。

“浩淼，现就读于韩山师范学院潮师分院。喜欢阅读小说，2008年开始写小说。至今已在《潮州文艺》、《湘子桥》等刊物发表短篇小说《彼岸，那群彪悍的爷们》、《小说二题》、《年轻，所以无所畏惧》、《蔡主其人其事》以及中篇小说《青春，所以无惧结果》，创作题材主要反映校园生活。”

这是2013年第六期《韩江》推出的“新人新作”栏目对作者的简介。大概是我孤陋寡闻，又因为作者可能年轻，是崭露头角的新秀。

在此之前，我并不认识这个名字（笔名）。所以，当一个很年轻的作者创作欲发酵似的，才气井喷一样，接连在本地权威刊物一下子发表了多篇中短篇小说，那股劲子，那种才情，实在牛逼，我只有羡慕的份。回想自己，也是二十岁左右开始研习小说，却懵懂如童蒙，写篇二三千字的小说都拼上老命，还不尽人意，作者在我过去那个年龄段，就笔走龙蛇，文章锦绣，且志在必得，接连发表，于我看来，确实不简单。

浩淼是在校大学生，写的都是校园小说，这也是为文所提倡的“写身边人，身边事”的要求。为什么要写身边人，身边事？道理很简单，因为熟悉，因为深知。生活是创作的源泉，文学又是艺术地反映生活。这是老话了，却又是不少写作者往往有意无意忘却了的。浩淼写自己熟知的校园题材，比起现在网络文学中，一些“乳臭未干”的年轻网络写手，编“玄幻”、玩“穿越”、耍“武侠”，天马行空，恣意汪洋，凭自己的臆想，漫无边际编造与现实相差十万八千里，甚至完全脱节的“梦幻生活”，浩淼的小说更接地气，贴近生活。

小说离不开“故事”和“人物”，故事是载体，光有故事，或侧重于故事的，不算小说。写人物，塑造人物形象，在小说写作中是主导地位，所以小说侧重于写人，写人情、人性。写人情的冷暖，折射世态的炎凉；写人性的真与伪，善与恶，美与丑。笔锋触及人性，剖析人性，或挖掘人性的闪光点，或揭批人性的阴暗面，故事便有了精神内核。有精神内核的故小说才不至于为了故事而演绎，而是服务于人物形象的塑造，这就是小说中的“故事精神”。故事没有内在的精神质地，就像《故事会》中的故事，新鲜，猎奇，之后，读过即忘，水过无痕。小说，好的小说，骨子里包裹着一种无形而强大的精神内核，耐读，耐人寻味，久读不厌，所以可以流传。

但小说的故事精神也有轻重之分，单说校园小说，故事精神浅薄者，只管玩味青春，为赋新词强说愁；或以玩世不恭的姿态嬉笑怒骂，宣泄年少轻狂，只配写给同龄少年看，博得部分同龄少年的附和，嬉闹一通，不值一读，或读过即忘，质地低劣的甚至可付之一炬。懂得小说精髓的，倚重故事精神的发掘、开拓的，一定拥有一个健全的创作心智，明晰的创作心境。这类作者会澄净心境，跳出小我，以冷静的眼光，睿智的思考反观自己所处的群体，在阳光后的阴影里寻找故事，在背景后探索阳光般的精神力量，从而写出有思考，有精神，有质地的校园小说。此类小说，能让同龄者共鸣，也可供成年人阅读，引起关注和思考。浩淼不少小说，属于后者。

中篇小说《你爱看星星，所以我披星戴月而来》，写的是一场球赛，却又不是一场普通的球赛。这场球赛，与其说向对手证明自己的实力和不言败的坚持，倒不如说是向关注自己、鼓励自己的人交付一份人生答卷，兑现一种人生不屈的诺言。有时，承托着自己不败的意志力的，打完且完胜人生一场场比赛的，仅仅是为了答复一句承诺：“你爱看星星，所以我披星戴月而来”。很诗情的寓意，细品之，虽轻盈、柔软，却温馨、温暖，有力量，犹有生命承受不了的轻。

中篇小说《月亮》把笔触投注到了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的问题。考试成绩老得倒数第一的高中学生幽塑因为成绩老拖班里的后腿，以致影响了老师年终奖金的多寡，这让老师很恼火，甚至不惜成本白给他一个外号“猪脑袋”。幽塑背负着这些不良记录，心灰意冷，神差鬼使撞到教学楼的天台。在天台这个没有下面校园喧嚣的“校外桃源”，他“邂逅”幽灵一般的皓望，同样是差等生，但皓望跟他孤傲、冷峻的性格不同，他乐观开朗，敢于面对现实。让皓望感觉不可思议的是，皓望对于到天台来的理由是“晒月亮”。在天台，幽塑得到皓望的尊重和理解，两人成了朋友。

陈树彬

《月亮》的笔调幽默，几分调侃，几分调皮，在幽默调皮的叙述中，又让我们感受到其中蕴含冷静的思考：中学生不仅需要知识、需要分数的证明，更需要得到尊重。他们看似叛逆的抵触，其实潜意识告诉老师和家长，他们需要的恰恰是理解和鼓励。

《月亮》的寓意似乎在于：备受师生厌恶的差等生逃离了喧嚣的校园，在这个静谧的别具天地的天台找到喘息和片刻宁静的机会，感受到月亮的静美和无争。放大到校园之外的大社会、大世界，这个寓意同样能引起大人们深深的共鸣：我们在备受竞争压力的社会生活中，同样希望拥有隔离喧嚣以外的“天台”，求得一方安宁小憩之所。小说包含的意义跳出了校园文学多浅薄的藩篱，隐含着让人共鸣的哲思。

短篇小说《英雄》描写一个表面瘦小羸弱，内心坚强，并且目标坚定不移的人物“小石头”，因为迷恋电脑游戏，成了高手中的高手，虽然身患绝症，但为了打赢一场游戏比赛，竟说出了“拿命去拼”的豪情壮志，并且为心中这份胜利的承诺，战斗到底。

青春，是狂躁的，叛逆的，也是活力四射，阳光向上的。在这个即将脱离父母“关爱”脐带的人生转型时期，都迫切希望通过一场人生的赛事来向父母、老师及这个世界证明自己的长大。

小石头是游戏高手，为了打赢一场游戏比赛，坚定不移，不惜代价，但因“我”的中途退出而折戟沉沙，给他造成巨大的遗憾。但小石头留给“我”更大的遗憾和惋叹的是，他竟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。这给充满网络硝烟味道的小说带来一抹“悲壮而感人”的色彩。

“英雄，只有征战四方的，才能称之为英雄。”这是小说的结尾，也是作者的断语。我不知道“英雄”用在“小石头”这种人物身上合不合适，但至少在作者心目中，小石头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。大概作者也想通过塑造小石头这个外表孱弱，内心强大的人物来告诉我们，胜利者固然可称为“英雄”，但“征战四方，纵折戟沉沙也英雄”！

上面几篇中短篇小说，足够说明浩淼的校园小说的出色之处，迷惘、躁动和轻狂是青春期少年的特性，但仅仅为迷惘而冲动，为躁动而宣泄、为轻狂而暴动，小说就有“故事”而无“精神”，失掉“精神力量”。就是“有病”的小说。“有病”的小说，虽看着可怜，却无法引起读者的共鸣，博得读者的同情心，更遑论“点赞”。

作为浩淼的读者，旁观者，除了对他“点赞”，总觉得，不对他骨头里挑刺，说点“宝贵意见”，仿佛对不起他——一味“说好”，难免有“捧杀”之嫌。何况，浩淼的小说总难免有不足之处。

前辈小说家的创作经验告诉我们：中篇小说以故事为核心，推动故事发展依赖的是叙事。所以，写中篇小说甚至长篇小说，很考验作者的叙事能力、叙事耐心的。一些小说作者缺乏叙事能力和耐力的，人物必定出现大量对话。语言描写是小说中必备的要件，却需要特别的讲究，需要理智的节制。人物语言描写是为了塑造人物形象的需要，不是为了推动故事的进展。大篇幅的人物对话，大量大段大段的人物对话，势必给人以拖沓烦缠的感觉，看不出叙事的功能，让人感觉作者叙事的无能为力，像《你爱看星星，所以我披星戴月而来》、《青春，所以无所畏惧》等小说就有这方面的毛病。

长篇小说的核心是揭示人物的命运，中篇小说的核心是故事的情节，短篇小说的核心则是细节的经营。它主要靠语言的魅力和叙事的技巧，智性的内涵来征服读者，它不可能从表象上模仿生活，它必须对生活高度提炼和对细节生动准确的把握，它必须让生活的某种本质在细节中闪耀，细节就是短篇小说的生命。

浩淼的某些短篇小说缺乏精致的细节。像《小说二题》中的《阿栋》、《小锦》，每篇字数不过三千，这样的短篇小说够短了，再短就接近微型小说了，笔墨如不加节制，选取的细节如不够恰当精巧，甚至缺乏精致的细节，就背离了短篇小说的创作之道。在这两个短篇小说中，却看不到闪光的细节，通篇缠绵于日常琐事，几乎是记流水账的叙述，没让人看到细节描写中语言的魅力、叙事的技巧、智性的思考。

所以，相比较而言，我更喜欢浩淼的中篇小说。他或许暂时缺乏经营精致短篇小说的冷静和耐性，却天赋般具有编织较复杂人物运命的雄心壮志和全局观。

不管怎么说，浩淼年纪轻轻，写作时间不长，却已在写作这条漫漫长路中慢慢成长，懂得小说“故事精神”的创作之道，从青春宣泄到生命意识的理性思考，带着读者从他略带轻狂、调侃甚至嬉闹的笔调中走进当下青春少年的心灵世界，以求得老师、父母以及社会的通融和共识，此有别于一般轻浮浅薄的校园小说之处。假以时日，浩淼的小说创作技巧自然能更圆熟，质量更上一层楼。

我想，这是肯定能的！

【受人所托，第一次写了评论，或许叫读后感切当些。该文发表于2014年第四期《潮州文艺》】
    

【受人所托，第一次写了评论，或许叫读后感切当些。该文发表于2014年第四期《潮州文艺》】
    

小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