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愈，“多变”的杜鹃花

沧海擒龙

韩愈上书《谏迎佛骨》，因言获罪，被唐宪宗贬到“蛮夷之地”的潮州，“刺潮”期间，“治潮”八月，做了不少实事、好事。潮州人民为缅怀韩愈的丰功伟绩，以各种方式歌而颂之，最具人文意义的是，潮州山水都易姓为“韩”，韩山，韩水，韩祠。一个因罪贬谪的“犯官”，得一方山水，永久存念，实属不易，不幸中之大幸。

韩愈被贬的颓然到来，带给潮州的不是阴霾或晦气，而是满满的“福气”。 被贬的长途，韩愈没有沉溺于空悲叹，自怨自艾，而是顺天命、尽人事；既来之，则安之；在其位，谋其事。这是韩愈的可贵！

群众心如镜！山水也有情！

所有的桂冠，都不如一方子民的口碑，一方山水的见证！

近来的一次旅行，头一回听闻，离潮州一百公里之外的梅州丰顺，有着另一个“韩山”。不免顿起好奇心，网上搜索“丰顺韩山”、“韩愈”的关键词，除了获知丰顺韩山的命名，只是因为韩愈被贬潮州，经过丰顺而已。韩愈并没在丰顺有多少深情的驻足，留恋的逗留，更没为丰顺的子民做过什么功绩。丰顺韩山，不过韩愈贬谪途中一个驿站，丰顺人民同样以这种深情的方式纪念一个贬官！

古代，没听说“名人效应”一词，何况，韩愈南贬，何荣之有？

古之潮人，对于韩愈，山水易姓，绝非投怀送抱，也非锦上添花，而是一种深情回眸！

这次来丰顺韩山，为的是观赏韩山杜鹃花。

我是“花盲”，只知花名，常常分不清“花容”，更不晓得“花期”。随团慕名到丰顺韩山赏花，事前做了点功课，才知道四五月是杜鹃花的花期。仅此而已！

车沿十弯八曲的山路逶迤而上，几公里的平坦山路，旅游车却费了近半小时的“精力”。抵达韩山之巅，并没狂欢，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：当年，韩愈是不是拉着一匹瘦马，在肯定是崎岖狭小的山路一步一顿地艰难前行？从京城历尽艰辛，踏平坎坷，颓然而来，是否“初心不改”？

我们无法穿越历史，与韩愈推心置腹。

我们也无法以一个坐豪华大巴的游客心境，感同身受推断远离繁华京城，拉着一匹瘦马沿崎岖山道而行的贬官韩愈彼时的情态。

韩山的杜鹃花，并没我们想象中那样漫山遍野，一片繁荣。于是，陡然有着某种“受骗”的失落。

这哪里是来韩山看杜鹃花？这简直是来韩山“颠簸”！

遥想当年，韩愈贬谪到这片蛮夷之地，会不会也有“受骗”的颓废？

四月的韩山，万木葱茏，百花争春。虽说杜鹃花没有期待中的蔚为大观，但山野林木花丛间，不期然绽放一簇簇杜鹃花，也足以让人一阵惊艳，驻足流连。

相传，杜鹃花因杜鹃鸟啼血染红花朵而得名。故杜鹃花有映山红的雅称。

杜鹃花，因杜鹃鸟声声哀鸣，咯血染红而成。听着甚觉悲壮。

杜鹃花和杜鹃鸟，传说凄美。远古时，蜀国国王杜宇，很爱他的百姓，禅位后隐居修道，死了化为子规鸟，人们把它称为杜鹃鸟。每当春季，杜鹃鸟就飞来唤醒老百姓：“快快布谷！”啼叫流血，染红了漫山的杜鹃花。

杜鹃花，未名之前，因杜鹃鸟啼血染红而命名。

韩山，此前，未知何名姓。因韩愈路经驻足而改称。

韩愈堪比杜鹃花？

由是想起一篇文章，把韩愈与范仲淹做了比较，“重”范仲淹而“轻”韩愈，认为韩愈被贬潮州之后，很后悔，给唐宪宗写了一道奏折，大吐苦水，希望唐宪宗不计前非，摇尾乞怜，以博同情，全没谏迎佛骨时的风骨。

据载，韩愈到潮州后，确实给唐宪宗写了奏折，也差不多这样表白了心迹。但别忘了，唐宪宗其实并非彻头彻尾的昏君，他是唐朝继唐太宗、唐玄宗之后较为开明有为的皇帝，虽说迷信点，希望长生不老，基本上，在古代皇帝堆里不算多坏。韩愈给唐宪宗写这样的奏折，也是希望能回到皇帝身边，为国效劳。唐宪宗说了：“昨日收到韩愈到潮州后的上表，看出他很是爱护朕的，朕难道不知道？但韩愈身为人臣，不应当说人主奉佛就位促寿短。朕才因此讨厌他的轻率无礼。”唐宪宗言下之意，还是有意重新起用韩愈的，只是在探探群臣的意思。既然韩愈被贬，总不能随便召回，自己打自己嘴巴吧。

但宰相同平章事皇甫镈憎恨韩愈，怕唐宪宗重用韩愈，于己不利，便出主意，奏请“量移”韩愈为袁州刺史。

虽同为刺史，毕竟不再身处蛮夷，遥望京城。

透过这段历史，你可以说韩愈不再纯粹，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风骨凛然，但你说韩愈软骨头，屈服皇权，却是空穴来风。

韩愈被贬潮州，如果真后悔了，真屈服皇权了，潮州山水也不会轻易因一个庸庸碌碌的贬官而易姓。

这是事实，明摆着的。

而且，韩愈由潮州“量移”到袁州，依然尽其心力，设法救赎被“没为”家奴的男女，并禁止买人为奴的陋规。

凡此种种，就因韩愈给唐宪宗奏折表白，断定韩愈没有风骨，岂非草率武断？

唐宪宗既非无道庸君，韩愈呈奏表白心迹，难道独为一己之私？“量移”袁州，所作所为，依然奉行“在其位，谋其事”的信念，为官一任，造福一方。

纵观韩愈一生仕途，屡遭贬谪，都能顺天命，尽人事，上为君国，下为黎庶，岂是谄媚逢迎之小人行径？

历史长河，一心想有所作为的臣子，哪个能摆脱皇权的把控？

你可以慷慨选择归隐或飘逸如仙，保持凛然风骨——如陶潜、李白之流雅士。你也可以选择隐忍，委曲求全，企图得以重用，忍辱负重——如杜甫、韩愈者。

我一直以为，杜鹃花既然也称映山红，其质地颜色一定是艳红如血，独独没想到，杜鹃花也可以兼有白色、雪青。

但，这发现，我并没失望。“多变”的杜鹃花，反而增加了我的好感。颜色多变，质地纯正，才是真实的杜鹃花，而不是想当然的杜鹃花呀！

这时候，念起韩愈，忽然觉得，韩愈就是多变的“杜鹃花”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