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·潮州早晨

xiangxiang

照片摄于潮州老家祖屋·2011-01-17 早上

       侄子结婚，匆匆忙忙回去潮州一趟，今天去明天回，在潮州一日一夜。到家里已经夜里，睡在自己家里，自己房间，自己床上，竟然睡不着，时钟滴滴答答响，太久没回家，已经不习惯。翻来覆去辗转难眠，想起晚上和阿爸聊天，我说：要是和阿嬷一样活八十三岁，我这都快一半了，爸回答：要是人生和阿嬷一样长，你的日子还长着呢。夜里四点多，我还清楚听见墙上的大时钟一直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……

手机响，惊醒，是侄子来电，问我昨夜到潮州怎么没打电话给他，他又忙，招待不周云云，我说我才刚睡着，现在六点多，你就吵醒我，这下真得罪我了。他说他紧张兴奋，也是一夜未眠，天一亮就一个个打电话……再也睡不着，索性起床，在潮州才这么一天，再睡过去就又半天没有了。

我喜欢冬日有阳光的早上，暖暖的很舒服。阳光照在大榕树，大树干上斑驳的阳光，叶子上面闪着的眩光和那些悬在空中的被晨光照得红火剔透的气根，让一切看起来那么迷幻。这迷幻却又那么真实，像足印象里的故乡，其他的人和物，都物非人也非。斑驳破旧的潮州古民居沐浴在晨光中，前面那些前些年搭建的钢铁架子显得那么突兀，或许将来我会承认它，就像现在法国人都喜欢埃菲尔铁塔。外埕边角上，那个宗族水井在好多好多年以前已经成为枯井，现在都给垃圾填满了。外埕外，那个原来的大池塘也已经剩下一角小水洼，如果不是传统风俗要求祠堂前必须有风水，恐怕早已被填平。池塘边有人种起蔬菜，老厝边（邻居）说是菜贵，又下岗，反正闲着没事，种着玩，也有得吃。

出太阳了，老太太们都出来晒太阳了。吃完早饭没事干，晒晒太阳，对年轻的我们来说，那简直是奢侈的度假，对于她们来说，不知道是不是无聊日子的另外一种寂寞。阿嬷晚年曾经说，生和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时候未到佛祖不让你走，你想走也走不了。最后一年，她有轻度老年痴呆，日子简单但并不舒服，或许她自己并不知道。阿嬷走后，后房的老婶也走了，格仔巷的城伯也走了。现在回家，我都去找这些老太太聊聊天，她们不外乎重复说很高兴看见我回来，一而再再而三地多次重复问我那几个问题，今年几岁，在哪里上班，会不会辛苦，怎么还不赶紧娶老婆……但我还是愿意和她们多说几遍，因为不知道哪一次回家，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。

城姆（图上1， 法号 道X）已经做曾祖母好多年了，她从年轻时就耳聋，和她说话得凑到耳朵边大声叫。她说她刚生了一场大病，这两天开始康复，出太阳了，出来晒晒，但只晒一会儿却说太热，要回家去，里面穿了太多毛衣棉裤。上次中秋回家，她还拿着锄头在池塘边开发一点小田地，种些菜和瓜果，老人家生病有时候很让人担心，病起如山倒，一泻千里，幸好已经康复。明天就是她生日，她的几个女儿陆陆续续都拿礼金来，女婿们都是大老板，几个女儿孝顺邻里有名，但老人家吃素，不摆宴席，在生日当天礼佛吃斋。这些生活习惯都是学习阿嬷的，所以我听到顿时很开心，一下子看到了阿嬷的活着的精神。阿姑现在回娘家也都来看她，阿嬷走了之后，阿姑把她当成精神寄托。我说拍张照片吧，她马上就卡哇伊YEAH了起来，多么可爱的老人家。

阿姆（图上2， 法号道顽）是和阿嬷一样对佛法也有深刻认识的老人，从前她和阿嬷都是法光古寺的护法，前几年她还一直是古寺的理事，早上骑车去寺里，做早课，搞清洁，然后去斋堂用餐，白天管理一些日常事务，但近两年由于寺里变动和年岁大了行动不便，也就过上晒太阳聊天的生活，但她的说话大多是佛法，上一次我和她谈的是八正道。今天我和她聊天主要是想理清楚法光古寺的发展史，她和阿嬷都是是法光古寺重现于世的“打天下”功臣，寺里的现任主持曾经说她们是三朝元老，但是岁月早已经改变了一切，阿嬷涅盘之后，舍利也不能去伴青灯听梵音。阿姆也有些记不住事了，但是对往事她却清清楚楚，她讲故事般地把她的礼佛历程从文化大革命后期讲到现在，讲到全身冒汗，脱掉里面的毛背心，也只把毛线帽子叠成橄榄形盖在头上，紫色帽子和鬓角处的钩花，她显得非常典雅。

顺姆（图上3 ，法号道心）是阿嬷最好的朋友，她们都是城里人，又都年轻丧夫一直守寡，年轻时一起工作，年老时相依为伴，阿嬷晚年十几年家里的热水几乎都是她烧的。她跟阿嬷皈依三宝，虔诚礼佛，她是文盲，所以所有的佛法佛理都是从阿嬷那里学习的，我小的时候和她一起跟着阿嬷学习佛经，都是阿嬷一字一字口传身教，但是当时她已经六十多岁，佛经都是梵文翻译，发音拗口，所以一则短短的往生咒也要学习一个月。现在她仍然虔诚礼佛做早课晚课，我想她的“如是我闻”里面都是阿嬷的声音。现在说起从前的事她也大多不记得了，但是她耳不聋，眼不花，八十三的高龄还天天在做潮州传统针线活白纱，一个是打发时间，一个是赚些零花钱，她说勤快点每天大约有一两元。上个月她也做了曾祖母，儿孙满堂，但是她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需要用钱的地方，儿孙自有儿孙福，自己的钱最好花。我说我给你一百块，你休息下吧，她大笑回答：“我怎么会要你的钱呢？”我曾和妈说过这事，妈说，我们又何必去破坏她的勤劳生活呢？

梅谦姆（图下 1，法号道真）89岁，是年纪最大的了，阿嬷在世也少她两岁，她身材娇小，但身体硬朗，十分健康。她有四个孝顺儿子，全村的老人和他们的儿子都知道，所以人说她最幸福。除了礼佛的早课晚课，白日无事她最喜欢听讲古，昨天听的是潮剧名段《井边会》。她也是城里人，和阿嬷一样读书识字，但是她也对阿嬷十分尊敬，她常说见到阿嬷经过她家门楼，她就邀阿嬷去坐一会儿，谈一会儿佛经或者戏曲，如今阿嬷先走一步，她觉得生活没有那么热闹了。才和大家聊一会儿天，她就去搬出自制的三脚晒衣架，即是用三根竹竿绑在一头，可以撑开的架子，说趁着好天时，晒晒大棉袄。又一会儿，老七姆来叫她一起去买贡品，明天十五，要礼佛，她就走了，步伐小而快，非常轻快矫健。

淡河姆（图下2，非佛教徒）不是李家的人，是隔壁林家的，是阿姆娘家的嫂子，天天在李家走动，一会儿在城姆哪里喝茶，一会儿找她姑子说话。每天早上她六点多就起床，然后在堤坝上慢走健身，之后去各家聊天。她的一个儿子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，那时候在村里是很轰动的大事，现在这个儿子在广州定居，她偶尔也去广州小住一两个月，但还是喜欢回潮州生活。她姑嫂其实不算很合得来，姑子是虔诚的佛教徒，而她年轻时是田间农民，市井生意人，所以她常说：你们拜佛不可以杀生，我去田里翻地，一会儿锄死几个蚯蚓，光念经赎罪都不够时间，那有功夫干活？她是个心直口快见过世面懂得广州房价的老人。

老七姆（图下3，法号道X）满头银丝，七十几岁，是最年轻的，但是她自己说：以前我这样的年纪，街上没几个了，人生七十古来稀。最小的孙子也已经长大，她每天也是看看电视看看门的过活，前几年老七伯走了，她就一直这样过。村口的大榕树每天都有很多落叶，她早上就拿着竹梢大扫把去扫落叶，时时勤拂拭，莫使惹尘埃，她也是佛教徒。李家的老太太们在阿嬷的带领下，基本上都是佛教徒，阿嬷辈分大，是老祖宗级别，年纪老，德高望重，所以大家都跟她学佛，从前初一十五前几天，比如今天十四，就有很多人去阿嬷家里登记添油消灾，由阿嬷集中登记统筹送往佛寺。比如老七姆就会说大儿子李镇平，二儿子李镇辉，三儿子李镇光每家各六十元消灾，大女婿XX，二女婿XX，三女婿XX，各家四十元添油，祈求合家平安。每一个老人都希望儿女平安。

阿嬷在世的最后五年，我在外读大学，她晚年的生活点滴我有时候觉得我并不十分清楚，她走时我也来不及在她身边，大家说她涅槃时，侧身如卧佛，手数念珠状，终证菩提.....包括爸爸姑妈在内的所有人，都会相信我是最了解她的人，有时候我自己也相信。在这个阳光灿烂的美丽早晨，我看着她故居门口的大榕树和门楼那些斑驳阳光，看着她的朋友们身上她的影子和她的故事，一切又那么清晰和历历在目。

阿里嫲嫲

呵呵 看到一群可爱的老奶奶哦

愿她们平安 健康 长寿

星星流泪了

很美的照片，配上细心的文字，让看的人心里很温暖~~

xiangxiang

好久没有来，看到系统信息说加精了，真高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