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州·白云山·摩星岭 2012-9-23(农历八月初八,星期日)15:54
整理爬山照片的时候才猛然想起,在白云山上当天是八月初八。上个月底,分明有想起马上就又要八月初八了。怎么日子到了,却一点儿也没想起了呢。从前,妈妈会打电话给我,说“阿嬷的生日快到了,你要记得”,现在虽然家里也有活动,但没人当大事情了吧。毕竟,阿嬷已经去世六年。是的,八月初八是阿嬷的死祭。
不知道八月初八早上妈妈有没有早一点点香上烛进供品拜祭阿嬷,我猜想没有,在这方面妈妈向来不是勤早的人。我又幻想阿嬷可能在空中或者哪里批评妈妈,以前妈妈要是在家祭拜阿公时晚一点,阿嬷是这么说的:“潮州俗语说‘早气晚节(周年祭日祭拜祖宗必须得早,逢年过节祭拜祖宗可以晚一点)’,祖宗一年就来‘讨一次火头’(轮一年才来吃一次饭),还不早点拜?”
可八月初八,祭拜的主角就是阿嬷自己,我想阿嬷在天有灵倒未必会这么说。别人亏待我,我忍忍就算了,要是亏待了我的爱人父母,那可不行。况且,阿嬷生前常说:“给活人行孝(尽孝道),那才是真孝顺;死后拜铁滂湃(祭品很丰盛),那都是假的。”有时候阿嬷甚至说得很刻薄:“活人骗死鬼,到头来东西(祭品)还不是自己吃了。”
这话绝对是真理,但出自阿嬷口中却显得很奇怪。阿嬷拜佛,是深信前世来生、神佛灵魂等等六道轮回观点的虔诚佛教徒。这两个观点岂不是自相矛盾了吗?或许阿嬷心里自己清楚吧。“人体就是一具臭皮囊,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”有时候阿嬷也这样说。
那时候我毕业不久,刚做第一份工作。正月离开潮州,没有暑假,计划八月中秋回家,但是八月初八,离中秋只有一周,我接到噩耗。还没有走进灵堂,我就嚎啕大哭,阿姑拥抱我,和旁人说:“阿弟出去时,伊才好好,回来却躺在棺木里,怎能不伤心?”
阿姑问我要不要把祭拜的情景拍摄下来。我喜欢拍照,阿嬷喜欢看我拍的照片。拍这个给谁看?我自己不想也不会看,有些记忆比照片还深刻。
白云山上的摩星岭有一尊露天金佛。顶礼之后,我按下了快门。莲座上的大佛,身披袈裟,头挽螺髻,施无畏印,双目微闭,平和宁静。“佛祖是不能拍照的”,我常听到这样的告诫。某些寺院不允许香客拍照,那也就算了。室内的佛像、经卷和文物长年累月被摄像机的闪光灯照射,可能会受损坏,所以很多庙宇道观都禁止摄影。而善男信女也会觉得对佛像摄影,是不尊敬。我的心是虔诚的,对佛是尊敬的。
“先拜一拜,即使不能都拜(有些寺院有五百罗汉像),也要顶礼”小时候阿嬷就这么教导,顶礼指头顶礼敬,就是向佛陀圣像行礼,舒二掌过额、承空,以示接佛足。
“人们常说的‘如来佛’实际上是‘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’,‘南无’是‘尊敬的’,‘本师’是‘根本的老师’,‘释迦牟尼’是佛陀的姓名,佛是有智慧的人。”念一遍佛号,等于说一遍‘我最根本的老师释迦牟尼圣人’,这是提醒你要记住老师的教诲。佛教是一种教育。我们诵经开头念到‘如是我闻’,意思就是‘我听到佛陀这么说’,就和《论语》里的‘子曰’是一样的意思。”这些佛教的基础常识都来自阿嬷的教导。喃喃念经不明佛理,业不能增进。阿嬷小时候读过书能写字,老年时打坐诵经持斋礼佛。
“礼佛最重要是一颗善心,能不能诵经持斋并不是最重要的”阿嬷说,“一边拜佛,一边作恶,拜佛又有什么用呢?”阿嬷很清楚形式主义和实际行动的区别,也常说“千山万水都是同一尊佛,倒不一定得到大山名寺去拜”,虽然她也去过很多寺院庵堂。潮州的扣齿庵、开元寺、大士庵、慈福庵(俗称“姐妹庵”)是阿嬷早年常去的佛教场所,晚年时在和其他佛友一起光复的法光寺当护法,而我知道阿嬷还去过其他像潮州的别峰(观音)、赤水(菩萨)、灵岩寺、桑浦山和玄武山(位于汕尾陆丰)这样一些佛教旅游名胜。阿嬷也喜欢旅游,我记得阿嬷借了佛友的录像带《佛教四大名山》来欣赏,一边观看一直赞叹佛像的庄严和风光的秀美。我从前用胶卷拍很多旅游照片,最喜欢看,看了又看的就只有阿嬷。
上白云山之前,我对熟悉白云山的同伴提出的要求就是“走一条能欣赏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的路线” 而且还在“人文景观”后面特别用括号注明“比如寺院庙宇”。
摩星岭极顶,海拔382米。“天南第一峰”牌坊上书“云开世外三千界,岩倚天南第一峰”,极目远兆,雾霭云下羊城高楼小。沉醉美景中,突然山中传来一声钟声,醍醐灌顶。
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”身体里留着祖先的血脉,思想里保留着祖宗的教诲,行为里践行着阿嬷的教诲,记不记得八月初八,又有什么关系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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