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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时间 2023-6-30 11:29
序言
这次讲座,是与大家一起学习六祖大师的《坛经》。前两年,我和一些朋友在成都文殊院曾就《坛经》办了一个讲座,一月两次,但至今没有讲完。今天与大家一起,再一次共同学习,也是因缘而起的一件幸事。我希望在这集中的短期内,能一鼓作气地把《坛经》的主要内容和重要的旨趣向大家作一番介绍。
《坛经》是禅宗最重要的经典,而禅宗则是中国佛教史上最重要的一个宗派。《坛经》是禅宗的奠基之作,对唐代以来中国佛教的发展有极为重要的影响。今天的人读《坛经》,有的感到深,有的感到浅,有的感受平平,有的倍受鼓舞。不管怎样,现在许多中青年总有与佛教文化隔了一层的感觉,这当然有时代的关系。没有受到传统的寺庙文化的熏染,没有好的师承,没有实际去修持,仅仅从一些书本上阅读而获得的那一点表皮知识,是难以深入到佛教内部领域的。另外,不了解中国的佛教史、禅宗史,仅读一部《坛经》,当然也不易于品尝到其中的滋味。但是,如果迫切于人生问题的探讨,真正有心于佛教、有心于禅宗的朋友,通过一个适当时期的研究,再通过对《坛经》的学习和师友一起的切磋,结合对中国佛教史、禅宗史有较为全面的认识,或许在某一时刻,因六祖大师的开示,使我们接触到佛教的真谛,也就是人生宇宙的真谛,那就值得庆幸了。我希望在这一次的讲座中,能有一些同学达到上面所说的目的。请记住:在真理面前,释迦也无可骄傲的,牧童桑女甚至盲、聋、喑、哑,也是无所退让的。
禅宗是中国文化的专题
诞生于印度的佛教,传入中国的时间大约在西汉末、东汉初这一段时期内。而佛教传入之前,中华民族的文化已是相当繁荣和强盛了。中国是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国之一,通过夏商周三代,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和诸子学说的融合,形成了以儒家、道家学说为主体的华夏文化,并造就了东方世界唯一强盛的汉帝国。
学佛的人不要小看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,同样,学儒的人也不能小看佛教文化,它们三家,在中国通过两千多年的反覆较量,谁也排斥不了谁,终于相互融合,共同形成了中华民族文化的核心。正如今天的西方文明不能轻视东方文明一样,东方文明也不必排斥西方文明,两者都是人类创造的文化精品,关键是在更高的层次上加以融合。
佛教在中国的发展,历史上可分为两个阶段。一是吸收阶段,从东汉到魏晋南北朝,一直到隋唐这么七八百年的时间。在这一时期内,中国基本上都是在吸收印度传来的佛教文化,绝大多数的佛教经典,就是在这一时期翻译过来的。第二阶段是佛教中国化的阶段。隋唐以来,天台、华严、特别是禅宗的形成和发展,表明了佛教在中国已具有特色,逐渐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,成为了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隋唐是这两个阶段的转折点。唐代贞观年间,玄奘大师从印度留学归来后,使当时中国的佛教水平,已非印学所能范围。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,表明中国向印度学习佛教文化的漫长历史过程已经结束,并在隋唐时期形成了两小宗、八大派。两小宗是属于小乘的成实宗和俱舍宗,这两小宗实际上在中国都是大乘宗派的附属。大乘八大派有天台宗、三论宗、唯识宗、华严宗、禅宗、律宗、净土宗和密宗。中国从汉到唐都是世界性的大国,以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为核心的民族文化,造就了中华民族求同存异的宽广胸怀。所以许多印度高僧都说中国有“大乘气象”,而从事佛教文化研究和修行的中国人,的确大多数都喜好大乘,那些著名高僧都有深厚的儒道文化素养。就中国佛教的八大宗派而言,三论、唯识、律宗和密宗这几派的印度文化气息就比较显著,而天台、华严、禅宗则中国文化的气息就重得多——在印度是难以找到这种文化气息的。其中,先有隋代智者大师开创的天台宗,以“一念三千”说明实相;以“空、假、中”、“三谛圆润”来阐明止观;更以“五时八教”对释迦一代时教作全面的判解,实为天台宗之精华与特点,在中国佛教各大宗派中,最早成一家之言。
隋末唐初,吉藏开创三论宗,他师从释迦言教,继承龙树——鸠摩罗什以来的中观思想,提出“二藏三轮”的判教主张,认为“真、俗二谛”概括了释迦言教的全体,言教外别无所谓“二谛”的理境;更以“八不中道”、“四重玄意”层剃空有,无论立、破,均归于“无所得”;更提出了“若于无所得,不但空为佛性,一切草木并是佛性”的主张。
唐玄奘大师归国后,对佛经的翻译,无论在质量和数量上都超过了前人,共译经75部,1335卷,以《瑜伽师地论》、《俱舍论》、《大般若经》为中心,展现了印度佛教的全貌。并对与这三部经有关的经论,都作了相应的翻译和介绍,使人较为清楚地了解印度佛教发展的脉络。这种治学的气象,为印度学者所无,中国古代亦仅有玄奘一人。尤其是玄奘对《成唯识论》的编译,精深博大,成为历史外唯识学的唯一代表作;关于因明方法的应用,以至在印度所立论的“真唯识量”的绝对成就,也是印度因明中所无,实为玄奘大师的独创。唯识学的创立,为整个佛教理论的圆满,乃至对整个人类文明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。
法藏大师创立华严宗,虽借鉴于天台、三论及玄奘的瑜伽学说,但其物标“别教一乘”“法界缘起无尽”则殊胜无匹。他把生死、涅槃、真俗、本末,因果等种种二相分别,全都归入“法界缘起”,点出了“因彻果海,果彻因缘”这一令人观止的宏大精深的菩萨境界。从教理出发,依据人们思想所能达到的理境,华严宗可以说是登峰造极,无与伦比。
下面紧接着是禅宗的创立。虽传说禅宗肇始于齐梁,由印度第28代祖师达摩把释迦“拈花正宗”传入中国,但真正的开山祖师应是六祖慧能。禅宗从分析名相、辩驳教理的百家争鸣盛况中站出来,独树“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”的大旗,提倡“单传直指”,把佛教的“四出四入”全都会归于心,摆脱了一切教条的笼罗,并与生活打成一片,从生活中体验身心性命、人生宇宙的真谛。在师徒授受方面,更是在日用动静的起心动念、嬉笑怒骂、吹歌弹唱、激扬指点、杀活纵夺中实施。这虽然是马祖之后才大见开展,但具体端倪,都为《坛经》所蕴涵。故使禅宗成为似宗教而非宗教,似哲学而非哲学,似艺术而非艺术。这不但对佛教具有革命性,对各个欲得解脱的人们创造了一个历史上举世全无的特殊思想体系。有的学者把禅宗作为佛教中国化的典型,甚至认为禅宗的优点,在儒学内部本来就有,而儒学的思想,有的部分为禅宗所无。其实不然,禅宗许多特点都带有儒学或道家等中国文化的思想。但是,禅宗的根本目的,是在于彻证“无生法忍”。这是印度佛教思想的精华所在,为中土文化所无。而禅宗内浸透了这一点,所以毫无疑问是接受了佛教思想,才能开放出这样璀灿光明的花朵。
也有一些人对“中国化的佛教”不以为然,认为既是佛教,就应以印度佛教为标准。我认为,讲学术,讲文化包括佛教文化,都不应该抹杀时代、地域、民族这些现实的存在。佛教讲缘起,这些都是缘起法的重要内容。用这种方法来看,说禅宗乃至天台、华严都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产物,本来就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和光荣,这是中华民族消化吸收印度文化后所绽放的花朵。如果不懂得禅宗(还包括天台、华严),那么从随唐至宋元以后中国文化你就深入不了。宋明理学表面上是儒学,而骨子里却是禅学,它的形成和发展,自觉不自觉地受到了禅宗绝大的影响。如果在宋明理学中抽取出禅宗的成分,宋明理学就会黯然失色。这样,中国思想史、中国哲学史就讲不下去。另外,在唐末至五代之后,禅宗成为了中国佛教的主流和核心,那段时期的中国,禅宗就代表着佛教。所以说, 禅宗在中国文化史中是一个专题, 不了解禅宗,就没有资格说了解了中国文化。
深入研究中国佛教史就可以看到,如果没有禅宗,中国佛教是难以承受唐武宗灭法运动打击的。在那次遍及全国的灭法运动中,佛教在中国,除禅宗外的所有宗派都全军覆没了。这些宗派,失去了寺庙、寺庙经济和经典文化的支撑,就难以有生存能力(印度后期佛教也是如此)。事实也是如此, 唯识、三论、天台、华严、律宗和密宗在那次打击之后就一蹶不振,有的便永远地消失了。只有六祖大师开创的禅宗,不仅安然度过了这一劫难,反而如雨后春笋一般迅速发展,在灭法运动后的几十年间遍布全国,取得了中国佛教的主导地位。所以,如果没有禅宗,佛教在中国的生命能否延续至今就成了问题。而历史本身也表明了,唐末灭法这一千多年来,中国佛教的发展,主要就是禅宗的发展(不包括藏传佛教)。正是因为禅宗结合了中国文化的实际,所以才有如此绵长、如此辉煌的发展,也才有今天播及欧美世界的能力。
大家知道唯识法相这一宗派。玄奘大师到了印度,在那烂陀寺求学,这可是印度当时的最高学府。在留学期间,玄奘大师几乎学尽了印度佛教,并且成就超越了他的老师,成为印度当时最优秀、最权威的大师。梁启超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文章:《千二百年前的留学生》,讲玄奘大师在印度备受尊重,全世界当时像玄奘大师这样的留学生是没法找的。当时印度有两个部落,为了争取玄奘讲经而大动干戈。玄奘大师在中国译经,成就是超越前人的,不论文彩和逻辑,其严密、庞博和系统,是前人无法比拟的,在中国也曾轰动一时。唐太宗对他极为尊敬,曾集王羲之的字为玄奘作了那篇有名的《三藏圣教序》。但玄奘大师所传的法,也就是唯识宗,在中国只传了四代,以后就传不下去了。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传不下去呢?其主要原因,就是其学术方法与中国人不那么融合,中国人喜欢简洁,对繁琐的印度经院哲学不感兴趣。今天的学者们,若读那套经论,同样会感到头痛和不耐烦。所以除极少数专业学者之外,大多数僧人、士大夫是钻不进去的,遂难以产生大的社会影响,也难以在社会中、在民众中普及。所以唯识宗只传了四代就销声匿迹了。三论宗、密宗也是这个原因,当然还有上面提到的唐武宗灭法这个因素。
诸宗消沉,禅宗独盛的原因是什么呢?大家知道,禅宗的旗帜是“教外别传,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”。由于禅宗在当时没有寺院,寺院经济及经典文献上的包袱,唐武宗灭佛几乎毁坏了全国的寺院和典章文献,但却没有伤到禅宗的一根毫毛;同时,禅宗的方法简捷可行,与传统的儒道思想方法不相矛盾,并能贯穿和深化儒道思想,易为士大夫们接受,有普及性;另外,禅宗本身含摄了佛教的全部精义,有蓬勃的生命力,一个禅者本身就是一粒种子,不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都可以生根、发芽、开花、结果。禅宗的这些特点,较其它诸宗有不可比拟的优越性,遂使它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和主体。
禅是印度语,有净虑、思维修、定等多层含义。大乘佛教讲六度万行。中国佛教在此基础上又归纳为戒、定、慧三学。戒是约束,定是收心,在此基础上引发智慧。有了智慧,就可以断除无明,超越三界而成佛。
以印度佛教而言,“禅”、“禅那”就是禅定,净虑。其功行和含义是扫除精神中的杂质,进入最优越的思维程序,并且把精神中的“力”集中起来,对所研究的对象加以深切的关注和体会。禅与般若的智慧是并行的,与戒一样,是单独的一个学科,它们的统一是在修行者的更高层次上。这里的禅,还不是禅宗之禅,要知道,在印度佛教里是没有禅宗的。
禅宗既然是佛教里的一个宗派,为什么要称自己是“教外别传”呢?禅宗产生于佛教鼎盛的盛唐,当时天台、唯识、华严、三论几大宗派在学术上极为繁荣,是中国佛学的黄金时代。禅宗认为这些派别都是通过语言文字、善于使用逻辑思维来阐扬佛教的,故称之为“教下”。而禅宗自称为“宗下”——宗者,万法归宗也。禅宗认为,这些讲经释论的人,说的是空头理论,听起来头头是道,但具体个人却往往在戒定慧上功行不够,教理愈演愈繁,学习者个人的体验证悟并没有多少。禅宗针对这种状况,就特别强调修行的实践,并在其中了生脱死,当下解脱,顿悟成佛。禅宗认为这是佛法归宗之处,所以特别加以强调。如教下常讲“六七因中转,五八果上圆”。这应该停留在理论上的探讨、阐述呢,还是为人直接在“转”“圆”上用功呢?禅宗强调的是后者,并在实践中总结出许多切实可行的方法,所以在中国历史文化中形成了一个专题。这不是一二十天能讲完讲透的,这里我们以《坛经》为契机,使大家能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轮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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